[散文]乡愁何处
初冬的一天上午，我正在市委小礼堂参加“不忘初心、牢记使命”主题教育典型报告会，会议间隙，收到了李亮老师微信，说温健康、佛刘等文学爱好者与固新村委会、北京典匠创意科技有限公司联袂举办“美丽固新”征文活动，并结集出版，让我写序。李老师指示，我无法推辞，略表客套，便应承下来。
接下来几日，思绪便沉浸于故里，丝丝缕缕，片片断断，脑海影像如一个长长的PPT在展示。
涉县，我的故乡，生于斯，长于斯，工作于斯，长达近半个世纪里，没有远行，直到2011年奉调来邯郸工作。记忆在涉县，寄托在涉县，乡愁在涉县，梦在涉县。常言说，父母在“家”就在，言外之意，父母不在“家”就没了——这个“家”应该是灵魂之“家”，精神之“家”。我的母亲在我13岁时早早就去世了，父亲也于十多年前走了，巨大的悲痛和失落感难以言表。可我却感觉“家”仍在，感觉有“家”可归，这个“家”就是涉县的山山水水，涉县的村村寨寨。我常常找理由回涉县去，去那些耳熟能详的地方。有时也没有任何理由，在青塔湖岸上坐一会儿，望着母猪寨发呆；在固新老槐树下走一遭，嗟叹一回生命的强大；在长生寺门前站一站，回忆恢复寺庙的点滴；在王金庄石板街里溜达几步，嗅一嗅石头房夹杂着花椒清香的味道。特别是那些古村古镇，那些悬挂于半山腰上的小山村，尤其令人神往、回味。
“涉县为邑，襟山带水”、“冈峦体势，佳丽雄伟”。顺应太行山脉的大势，整个涉县地形呈西北高、东南低之态。如果有机会从空中俯瞰，以上帝视角鸟瞰涉县，会被挺拔险峻、秀美的山川深深震撼、感动和折服。
发端于左权岭、界牌山、羊大垴的山峦，渐次向东南形成并行两大山系，似云雾蒸腾，似银蛇山舞，似万马奔越，奇峰齐锦绣，长空共浩荡，雄强天地间，向以雄、奇、险、秀、幽、深而闻名古今。
一代枭雄曹操，一生南征北战，何等见识，走进太行山也感叹：“北上太行山，艰哉何巍巍!羊肠坂诘屈,车轮为之摧。树木何萧瑟,北风声正悲！……”
陈毅元帅于1944年初从华东赴延安，途经涉县曾写过《过太行山书怀》一诗：“太行山似海，波澜壮天地。山峡十九转，奇峰当面立。仰望天一线，俯窥千仞壁。外线雾飘浮，内线云层积。……吁嗟乎！黄河东走汇百川，自来表里太行山。万年民族发祥地，抗战精华又此间。山西在怀抱，河北置左肩。山东收眼底，河南示鼻端。长城大漠作后殿，提携捧负依陕甘。更有人和胜天时，地利攻守相攸关。创业不拔赖基地，我过太行梦魂安。”
元帅借景抒情，既写出了太行山的巍峨，又表达了战胜日寇的信心、决心和冲天豪情。
山，时而拔地而起，高耸入云，凌空斗艳；时而摩肩接踵，相拥而前，间隙一线；时而又长坡大峡，气贯长虹，但看云舒云卷。
阳光灿烂时，它头顶霞蔚，腰缠绿树，怀抱彩云，风流倜傥；风雨飘摇时，它昂首挺胸，呼啸呐喊，搏击长空，庇佑他的子民。
众山逶迤而下，似无章无序，实际上各循轨迹，各守规矩，各得其所，各有其名。中皇山、龙山、凤凰山、神山、卧佛山，何其尊荣。韩王山、雄狮山、虎头山、熊耳山，何其霸气。五指山、五台山、摩天岭，又何其伟岸。群山壁立，见头不见尾。莽莽苍苍，寻常不露相。
他阳刚、厚重、孤傲、冷峻，他是男子汉，是父亲！
相比于大山，清漳河水则要宁静得多，低调得多。
清漳河有两个源头，滥觞于山西和顺和昔阳两县。《山海经》上说：“少山，清漳之水出焉。”《水经》说：“清漳水出上党沾县西北之大黾谷。”两源在左权县下交漳村合流，然后过涉县郭家村进入两列山脉之间。
清漳河是涉县人民的母亲河，也是邯郸人民的母亲河。
“清晨天,云霞红艳艳,艳艳红天掉在河里面,漳水染成桃花片,唱一道小曲过漳河沿。”阮章竞写的是抗战时期清漳河的情景。
她的水是透明的，清澈见底，水草摇曳，鱼翔浅底，疏影横斜。“长堤春水绿悠悠，畎入漳河一道流。莫听声声催去棹，桃溪浅处不胜舟。”是写其浅近处。其实她恰似山间小溪样玲珑、灵秀、质朴。她就像太行山的村姑，娉娉婷婷，洗尽铅华，无施粉黛，自有神韵。
她流动的声音也恰似村姑山歌，哗啦叮咚中透着清纯亮丽，透着善良美好。鲜有激昂和高亢，鲜有愤怒和不平。月明星稀的晚上，你伫立河岸，耳听漳水流动，会觉心境平和，烦恼尽去，美好的情愫油然升起。她对你的教化，胜却俗世俗人万语千言。
写诗的人爱说“温柔如水”。清漳河的阴柔、温婉、内敛，一河的温顺可人，在众多河流中是少有的。有的说她九曲十八弯，有的说她九十九道弯，她宁可多绕些弯子，多跑些路，不愿硬生生去冲撞那些山体石头。她总是随遇而流，不争长短，没有怨言。她没有因流向低处而自卑，没有因与浊漳河汇合失去自我名分而忧伤，也没有因给人类做出贡献而炫耀。她甚至在流到人声喧闹的县城段竟钻入地下，到茨村再露出头来——羞赧低调有如此者？世人千百年来蒙在鼓里，清漳河钻入地下后，经过一番“神”操作，在县境地下制造出一个方圆约650平方公里，地下水资源量约2亿立方米的含水层，学名叫“东风湖水文地质区”，俗名叫“东风湖”。这个惊天秘密，直到共和国建立后才被揭示出来。这是清漳河的乳汁，养育了千百代涉县儿女。每当大旱之年，山中泉水断流了，水窖见底了，清漳河也干涸了，涉县人就在东风湖上挖掘地下水饮用。救了多少人畜性命？多大的功德？难怪涉县县城会安放这里，难怪更乐、井店、台村、河南店等几个特大村庄会在这里安居，难怪天津铁厂、龙山电厂也建在这里。我们会抑制不住歌颂清漳河的无私，歌颂她的伟大，歌颂她的博爱！
时世变迁，她如今瘦多了，但她却更加努力工作，在乱石间，在草丛中，不舍昼夜，去浇灌土地，去滋养树木，去养育她的子民们。
清漳河就是伟大母亲的形象，就是伟大母亲的化身。
不晓得远古何时，大山与清漳河喜结连理。山河结鸾俦，惊天地，泣鬼神。“一阴一阳之谓道，继之者善也，成之者性也。”不一般的山水，会创造、孕育不平凡的文化，不平凡的历史。这片热土从此开启了她的辉煌。
风晴雨雪，四时朝暮，山水结合，走过了荒古，走过了蒙昧，走过了饥荒，走过了兵燹，也曾几度辉煌。他们共同见证了远古大洪水时代，女娲率领她的子民西迁的大事件；见证了春秋时代，赵国基业的开创者赵鞅率军驻跸此地；见证了战国时期赵国四十万大军西去，赵括战死，全军覆没的事件；见证了战国冯亭“上党归赵”后，“亭遂死而归葬”故里；见证了西汉初年，韩信“击魏王豹，定河东，北举燕赵”，道经此地，在韩王山下扎营练兵……悠悠岁月，沧海桑田，太行山与清漳河携手又走过了两千多年。他们遭到日寇铁蹄践踏。太行山愤怒了，清漳河咆哮了。他们又见证了太行区党委、晋冀鲁豫边区政府、一二九师等100多党政军机关进驻涉县；见证了一二九师在响堂铺伏击敌人；见证了左权将军在十字岭壮烈牺牲；他们还见证了《赵城金藏》在温村教堂和常乐村的安放，并从涉县走向北京……
山水结合，孕育了山民，孕育了庄稼，孕育了村庄，也孕育了涉县的文化，涉县的精神。
清漳河流经涉县长达100余华里。山水结合，巧夺天工，神来之笔，画写出百里清漳河百里画廊。邯郸市委、市政府将其命名为“太行红河谷”——一个富有政治、人文和诗意的名字。鳞光闪耀的水面，你会看到双双对对的鸳鸯鸟，在嬉戏，在唱歌。一畦畦一片片，连绵不断的水田中，夏天碧绿欲滴，秋天金黄溢彩。难道北国太行也有水稻么？猜对了。越过稻田，竟是林果树木了——核桃、柿子、花椒、苹果、梨树……多少品种？没有细数过。冷不丁，一株参天松柏，或一两棵齐崖秋槐，一打听树龄，三五百年，甚至一两千年。林中飞鸟，五光十色，各种鸟语歌声，从早唱到晚。庄户人家就在一个中意的地方安家了。村庄再往后，再往上，就往往是陡崖峭壁。“连天去峰不盈尺，枯松倒挂倚绝壁。”不时，会看到一角红墙，一袭亮瓦露出——是寺，是庙，或是观。娲皇宫，吕祖庙，悬钟寺，清泉寺，柏台寺，滴谷寺，洞阳观……无不声名遐迩。偶有钟声响彻，回音在山间便此起彼落。涉县寺庙多，有说全县36大寺、72小寺的，也有说全县120座寺庙的。改革开放后，许多倒塌的陆续恢复，不少地方，香火又旺盛了。大名鼎鼎的“沙阳古八景”即在此长卷里面——石鼓悬钟、娲皇古迹、熊耳六峰、青头卧云、柏台晚照、韩山戴雨、漳河落涧、风动古松。上世纪红色革命遗址，如一二九师司令部、政治部旧址，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旧址，以及《新华日报》（太行版）、冀南银行、西达兵工厂等当时驻涉县的大部分革命旧址也在这个范围，使百里画廊更加丰厚，更加异彩纷呈。看到此，能不说这儿胜江南？
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，省委、省政府已决定第六届河北省旅游发展大会在涉县举办，主会场就在“太行红河谷”。
村庄，是他们的掌上明珠。
涉县有308个行政村，646个自然村，像星辰散落于山水之间。或依山而建，或逐水而居，或藏于树林之后，或挂于半山腰间，或直立在山顶之上。有的灰瓦白墙，几分徽派风格；有的石墙石顶，原始自然；有的高门大屋，成排成行，飞檐斗拱，城门连着城墙，俨然城堡；新建房屋则大多红砖亮瓦，别墅模样了。无论何种风格，北方四合院的形态，太行民居的基本特点，依然保留较好。当然，保留完好且具有观赏研究价值的，仍要首推偏城镇刘家寨、鹿头乡江家大院、井店镇王金庄村、河南店镇赤岸村、固新镇固新村等。
“城西清凉景最幽,七原弯转小滩头；弹音有客知流水,赤岸无人渡远舟；王堡果然生瑞气,温村到底省寒愁；桃城三月花似景,常乐忘返任意游。”八个村名嵌入诗里，富有情趣。涉县的村名就如此有文化内涵。你比如东、西寨，南、北寨，前、后寨，带“寨”字的，一定是古时曾经驻军的，或曾有大户人家的；东戍、西戍、南岗、北岗、关防，定是关卡哨所，边戍重地；吾儿峪、童儿峪、铁脚峪，亦军事隘口，以防虏患也；比如井店、偏店、河南店，带“店”字的，一定是商埠发达之地；小泉、大泉、甘泉，一定曾经泉水叮咚；等等不一而足。
这些村庄里，隐藏着历史，隐藏着文化，隐藏着故事。
我把涉县比喻为“北国香巴拉”，似无不妥。
无可争辩，太行山、清漳水之于涉县人，就是“神”的存在，就是“宗教”。感恩太行山，感恩清漳水。敬畏太行山，敬畏清漳水。
相对于城市的浮躁、杂乱与多变，村庄里有着更多诗意和温情，它承载着乡音、乡土、乡情以及古朴的生活，恒久的价值和传统。村庄是我们的故乡，是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。我们的乡愁在这里。
固新古镇即是涉县百十个村落中的一个典型代表。它在2012年即被列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。
正像我上面讲到的，固新位于清漳河岸边，西依栲栳山，东望马鞍山，村外一片百亩稻田，田外即长年汩汩流淌的河水。
第一次听说固新，见到第一个固新人，是1980年春天的事了。这年春节过后，我参加涉县第一中学一个高考培训班，同班同学李米现是固新人。他瘦高个子，白白净净，温文尔雅。很快我们成为要好的朋友。他不无骄傲地多次讲到了老槐树，令人神往。但高考在即，未能亲往一饱眼福。李米现浓浓的固新口音，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轻微地齉着鼻子讲话，往往把韵母“an”音发成“ang”音。我觉得很有趣，常学他讲话。但固新话仍属晋语系的“邯新语”片，“入”声字较多，与全县其他地方无二。固新曾为临水县治，后临水移县治于涉县城，故名叫“故县”，后为什么又改名“固新”了呢？我怀疑，与固新人特殊口音有关系。
真正去到固新村，是1984年12月份。我刚到县委宣传部工作，领导安排我跟随团县委的李书味同志，下乡检查“学少”工作到了固新。终于见到了古村的真面目。一场大雪过后，初晴的阳光普照着积雪覆盖的村庄，一幅唯美的画卷呈现在眼前。不必再描写它的古庙道观，四券门；不必再描写它的明清民居，石板路；也不必再详述它的历史、文化和名人；文友们已经多有讲述；单是千年古槐即可震慑到所有的到访者。它已经“撕心裂肺”，却依然昂头向上，生生不息。它与它庇护下的古民居、石板路、芸芸众树是那么和谐地生活在一起，没有“违和”感。它就像家里坐在堂屋里的老爷爷、老奶奶，看着树下的儿女嬉戏，在微笑，在享受天伦之乐、幸福时光。你从树下走动，仿佛听到它的心在跳跃，它的血液在流动。你会感到这树真是棵“神”树。
那次固新之行，我便把钟灵毓秀的“固新”永远记在了心里。之后许多次造访，我都会拜谒老槐树，在树下沉思，在树下联想，在树下默念、祈祷。
也只有太行山，只有清漳水，才能培育出这样的奇景、奇树。
写到这里，借这个机会，我就想到一个问题，就是古村落的保护。
据冯骥才先生讲，近十年间，我国有90万个古村落消失了。“它凝聚着我们中国老百姓对生活的向往、追求和理想。他们对生活的追求，道德的追求，还有他们的审美，他们的文化多样性，这些东西都在村落里。”
“我们最早的根就在我们的村落里。”
我们不无遗憾地看到，许多古村落里已经“人去房空”，许多文化元素在丧失。让我们行动起来吧，保护古村落，留住乡愁！
2013年12月，在中国城镇化工作会议上，习近平总书记强调：“要体现尊重自然，顺应自然，天人合一的理念，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，让城市融入大自然，让居民望得见山，看得见水，记得住乡愁。”2015年1月20日，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大理农村考察时，再次指出，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走符合农村的建设路子，农村要“留得住绿水青山，系得住乡愁。乡愁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你离开了这个地方会想念这个地方。”
李亮老师和温健康、佛刘等涉县文友们这次策划的征文活动，恰好是落实总书记指示的具体行动，很有意义。综观选集各篇，多以思想深刻而取胜，结构严谨，叙写简练，描写精准，我读后受益匪浅。涉县人尚文，文学爱好者甚多，文化氛围非常浓，文学创作在全市、全省都是领先的。真心希望各位多出作品，出好作品。
我赞美固新村，我赞美固新人，我赞美涉县人，我赞美清漳水，我赞美太行山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