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散文]“我坚持,戏就不死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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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节了,我便想到了戏。特别是村庄里的乡亲们,盼戏,比吃肉都重要。无论天气有多冷,他们总是扶老携幼,两眼盯着舞台,流露出的钟情与神往,有时候很让人心疼。娃娃们往戏台子边上一趴,一颗种子就种进了心里。不,是住进了心里,这一住就一辈子!从孩童变成老翁老妪……

戏是什么?特别是地方戏,谁能一句话说清楚?那是一个地方无形的地域LOGO,是一种文化图腾。那生旦净丑的一招一式,那武场的铿锵与一板一眼,那文场的悠扬与哀怨,承载了太多太大的信息量,一代又一代,生生不息。比如我们邯郸的家乡戏——平调落子。

繁衍生息了四百多年的这个稀有剧种,以“并蒂莲”的罕见形态,手挽着手走过了漫长的历史更迭,并在产生了浩若繁星的优秀艺术家以后,顽强地带着赵国人特有的气质走进了新时代。作为今天的观众,我们应该像迎接祖先神龛一样地感谢它——感谢它带给我们的欢乐、洗礼和启迪。天知道祖先在创造这两个剧种时是怎么想的,生生地把赵国人的体香、气息和汗味儿,连同泥土的芳香,以及百年屋顶上老砖残瓦的氤氲,一股脑地全部揉进了它的旋律中!它那水乳交融的声腔一旦响起,任凭你在哪里,无论你在干啥,都能把你的魂魄勾出来,并把你“蹂躏”得死去活来!有一则平调落子轶事是这样描述的:旧时武安一位财主酷爱平调,有一次正在堂会上火冒三丈地与一位劣绅争执。突然,平调的二板过门一起,这位财主举起手里的暖手茶壶,“啪”的一下子摔了个粉碎并喊出一句:真他奶过瘾!争执就此平息。戏是什么?平调能咋地?谁能告诉我。

有一年,我在美国芝加哥的女儿家小住。中文频道的戏曲栏目里突然播出了一段落子唱段。那熟悉的旋律一响,我的心猛然间像被针扎了一下,眼里竟噙满了泪!可能是异国他乡的缘故?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。戏是什么?落子能咋地?谁能告诉我。

不去说更多例子了,不胜牧举。达尔文在他的名著《物种起源》里说,物种的起源来自于自然的选择。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判断!文化种类的起源呢?也应该借助这位大师的话来解释。地方戏曲的产生,何尝不是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后的一种自然选择呢。赵国这块土地,就产平调落子;换句话说,是赵国的水土选择了以平调落子来滋润他子孙干涸的魂灵,用平调落子慰藉邯郸后代的苦难和幸福。这土地,它根本就不产别的旋律和唱腔啊。

多少朝代就这么过去了。一代又一代的平调落子人,在传承的过程中,他们知道没法儿跟皇宫里的黄钟大吕去比;所以就只能自顾自地唱着自己的乡间俚语小调,自娱自乐地演绎着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。艰难,自不待说,一直义无反顾地走到今天,并且留下了丰富多彩的传统剧目和版本。可是,据权威部门统计,地方戏曲品种正在以每年一到两个的速度消亡着。一想到这里,我的心便揪了起来。我们的平调落子可不能丢呀!真丢了,祖宗会坐起来骂我们是不肖子孙的!后来我看到的现实是,平调落子人正在实实在在的演戏。他们说,不会的,怎么会呢?多虑了。于是,我释然了。有一次,我问平调落子剧团的一位“台柱子”:“待遇那么低,想过改行吗?”他想了想,说:“想过,可是都这个年龄了……况且,大家都是这样,就不改了,这辈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。我坚持,平调落子就活着,戏就不会死!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正开着车,从反光镜里,我看到他热泪盈眶。我的泪腺浅,一下子泪就下来了。要不是他开着车,我真想上前拥抱他。

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是,个体用诚实的劳动换取自食其力的酬劳,并且以愉快的方式劳动着、生活着、创造着。无论从事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,概莫能外。而戏曲演员,从事的是一种脑力与体力再加上艺术创造的特殊工种,他们得到的酬劳与尊重理应更高。可是家乡戏曲文化传承人——这些忠诚的戏曲承载者,都没这个福气。他们可能是说不出口,可能是只懂演戏不想别的,也可能是师承上有行规吧。他们唯恐每年一两个剧种的消亡会轮到自己头上,等到百年之后无颜去见祖师爷。所以就不停地演,不停地唱,不停地传承。不是吗?平调落子新一代的戏校毕业生们,已经充实新鲜血液般地进了剧团。孩子们一个个生龙活虎,豆蔻年华,眸子里放射出炽热的钟情戏曲、憧憬未来的光。平调落子后继有人,邯郸百姓有耳福有眼福啊!

今天,当人们的生产方式、生活方式、娱乐方式和审美取向都以淘汰的方式发生日新月异变化的时候,我们惊叹,戏曲仍以顽强不息的姿态和生命力繁衍着、发展着。我知道,这是包括平调落子在内的戏曲人,像执行天命般地咬着牙在坚持的缘故。他们那句“我坚持,戏就不会死”的话,如雷贯耳,对这句话,应该像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说中国的民乐经典《二泉映月》一样,“那是应该跪着听的”!

当参禅悟道的佛界弟子对晨钟暮鼓不得其解时,禅宗大师从谂曾经说过一句经典禅语:吃茶去。所以我就想,戏曲发展无论多么艰难,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包括平调落子人在坚持么?

看戏去!

2020年2月28日 09:3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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